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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交響曲的兩種讀法

演奏:Chicago Symphony Orchestra(芝加哥交響譽團)

 
法國作曲家白遼士(Berlioz 1803-1869)幻想交響曲可說是最偉大最著名的標題音樂作品。就偉大的開創性而言,此曲瑰麗的管絃樂法前無古人地將管弦樂技法推展至新的境地,樂曲貫穿各樂章之間的固定樂思,影響了華格納主導動機和理查史特勞斯管絃樂曲之創作手法。就著名性而言,幻想交響曲為交響曲作品中徹徹底底的標題音樂,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其它偽標題音樂之交響曲如貝多芬田園、命運,無法達到幻想交響曲純粹標題精神之意蘊,從幻想交響曲之標題管弦樂精神之傳遞,連結了交響詩、歌劇、標題管絃樂曲之音樂王國。

浪漫曲風與古典精神之分界,就從幻想交響曲宣示探勘人類精神世界所有幽微隱密之角落開始,包含激情、恐懼、迷醉、瑰麗、黑暗種種逸出常情常理之情緒,包含了所有未知地帶的神祕體驗,音樂藉此突破理性的控馭,成為非理性、情感氾濫噴湧之表現。前此之前具有標題雛型的作品如四季、田園,仍然在精神上歸屬於古典風格。但幻想交響曲以詳盡的標題解說,引導樂曲內涵之展現,遂讓聆聽者多多少少不得不正視標題明示或暗示的規範力量。此曲的創作動機之故事,幾乎成為音樂史上最荒謬的浪漫劇情。窮學生的白遼士在觀賞莎士比亞戲劇時不僅被戲劇打動,也深深傾心於女主角Harriet Smithson之美貌,單方面的追求被如日中天的女演員拒絕,白遼士只得透過音樂發抒愛慕激情,並在音樂中雜糅傷心失意的不正常精神傾向,作品標題的要旨大略述說一位感覺敏銳情感想像力豐富的年輕藝術家,遭受失戀的打擊吞食鴉片自殺未果,產生一連串的幻想,幻想中他所愛慕的女性幻化成一個旋律,不斷出現在其荒誕奇怪之夢境中。顯而易見,貫穿樂曲五樂章中的固定樂思,正是女性愛人之象徵。但若白遼士此段畸戀藉由創作而昇華,獲得如同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的心理治療,或許此故事會成為完美的傳奇。然而多年之後Smithson女伶光環消失,白遼士與她重燃舊情,進一步交往後兩人結婚育有一子,婚後卻因個性不合而分居,白遼士與歌唱家另結新歡,少年時期的美好單戀畢竟是難以持久的浪漫空想。

此樂曲第一樂章「夢與熱情」充滿憂愁不安的徬徨情緒,交織著浪漫的狂想和不切實際的熱情。第二樂章想像中的舞會,難以舞動的節拍含藏作曲家對美好舞會之嚮往和虛幻之構想,彷彿愛人也出現在舞群中,逗引著主角的激情。第三樂章田野風光,明顯受貝多芬田園影響,牧童的笛音應答轉變成雷聲暗暗轟鳴,悠揚的田園風景塗抹上騷動不安的情緒,愛人之旋律突兀地盪漾在空氣中,在平和的氛圍中糅入孤寂失落之情。第四樂章斷頭台行進,在幻想中殺害愛人的主角被判處死刑,一步步走向斷頭台,群眾情緒逐漸沸騰,等著嗜血狂歡,在鍘刀落下前,閃過片斷的愛人旋律,隨後頭顱落下之聲音清晰可見。如果聽不出固定樂思的人可以輕易從此曲找到固定樂思的蹤影。最後一樂章女妖夜舞之夢,被處死主角之靈魂進入地獄,群妖舞蹈送葬,愛人固定樂思已被扭曲變形,搭配著女妖之舞呈現出最醜惡之形象。喪鐘響起,奏出毫不協調的末日經聖樂,構成此曲最荒誕奇異之場景。在這些幻想場景中,可以發現所有理性所控管之意識,透過幻想鴉片的催生,被壓抑之潛意識紛紛出籠,謀殺、血腥、暴力、突兀之舞蹈,焦躁不安與失魂落魄,被玷污之神聖與肆無忌憚之狂想雜糅,激情放縱之血液獲得解放,音樂之描寫能力和表現戲劇張力都發展至古典主義難以企及之層面。

幻想交響曲的兩種讀法,一種即追蹤標題描繪之旨趣,參與白遼士所描繪的幻想場景,感受肆無忌憚的意識出格。另一種仍依據聆聽絕對音樂之精神,關注於樂曲樂思之展開及結構變化,感受白遼士獨樹一格的樂器配置和瑰麗聲響,感受超出古典精神的新鮮聲響體驗,由此跨越到浪漫主義無邊無際的表現手法。標題音樂產生後,遂和絕對音樂之旨趣分道揚鑣,聆聽絕對音樂會帶領聽者留連於奏鳴曲式中交響曲、奏鳴曲和室內樂的世界;而聆聽標題音樂則通往文學性豐富的交響詩和管絃樂曲,進而是歌劇之愛慾世界。聆聽音樂之體驗也由此畫分成兩個區塊。我是傾向於絕對音樂之形式美之聆賞,在期間感受最接近音樂本體之美感,但缺少文學性的暗示,更需要焠鍊自我的聆賞能力方能透知音樂之美感。雖然標題音樂對我終究是過於世俗人為的激情引導,而過於氾濫迷亂的情緒也讓人產生警覺,但就聆聽音樂的過程而言,標題音樂讓人更專注於音樂主題之聆聽,感受音樂素材之管弦樂變形之能事,並以奇異氛圍塑造獲得張力具足之感染力。雖然其內容和指向均有跡可循,但追求絕對音樂感受音樂本體超越世俗之美感的同時,也不應忽略世俗激情狂想深入人心邊界之力量,兩者合而聽之,更能對勘音樂對人性意義之真實內涵。

法國指揮孟許此版早有定評,也是最早引領我進入幻想世界之版本,其詮釋細膩處又能有超乎規矩之外的迷醉狂亂,1967年的錄音超乎想像地好,淋漓盡致地展現白遼士瑰麗的管絃樂色彩和幻想出格之精神旨趣。

文章來源:樂多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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