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29779
- 帖子
- 412
- 主題
- 14
- 來自
- 台北市
- 在線時間
- 905 小時
- 註冊時間
- 2012-9-25
- 最後登錄
- 2023-2-17
|
2樓
發表於 2016-7-29 10:57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digiaimo 於 2016-7-29 11:05 編輯
六,歷史發展中的幾位大師的成就
金沙寺僧與供春,是史籍中第一批有姓名可稽的人士;與供春同時,還有四大家:董翰、時鵬、趙梁、元暢(一曰元錫),可惜他們的作品,連明代周高起的《陽羨茗壺係》和清代吳騫的《陽羨名陶錄》兩書,都説沒有見過,在四五百年後的今天,更無從評説了。
砂藝史上一致推崇的大家,當以時大彬為典範。他的貢獻在於:對砂藝開創時期技藝法則的創造性革新,這是後輩從業者都應為之歌功頌德的;更重要的是,他為後世留下稀世傑作,創紫砂藝術陶文化的先河。本編敬將其鳳毛麟角的幾件傳器,列于圖版之首,供愛好者欣賞品評。
在時大彬同時或之後的幾位砂藝作者,他們僅留姓氏于經傳,卻未見確切可信的傳器,無法評點。其中時被提及的有:與李茂林(時大彬同代人)並稱為“三大”的時大彬兩個徒弟李仲芳和徐友泉,以及其他許多徒弟蔣伯荂、歐正春、邵文金、邵文銀、陳俊卿等,另外還有陳用卿、陳仲美、沈君用、惠孟臣等人。
《桃杯》的作者聖思,史籍上未曾列載,無從考據他姓甚麼,但憑這件傳器,觀摩欣他的藝技,其巧妙的構思、精湛的技巧,眞可謂重鎪迭刻,雖名為杯,誰忍心用它飲茶。作為技藝高超的陳設品,它堪稱砂藝又一個流派的代表作。
在明清這兩個朝代更替的動蕩時期,文化生活曾處於低潮。砂藝的發展,自然也受到一定的阻滯。清康、雍、幹階段,社會相對穩定,反映各時期經濟基礎和與之相適應的政治體制物質文化復見生機。紫砂陶藝名人,又得到了施展才技的良好氣候。這個階段,最傑出的應首推陳鳴遠。他的作品,可以説是在繼承明代傳統的基礎上的大膽創新的産物。筆者從少年習藝直至暮年的五六十年中,所見他的眞品雖僅有數件,但憑此已能窺見其藝術素養之深湛。所制珍壺中的幾何型類,樸質大方,結構合理,技巧嚴謹;自然型類,則概話誇張,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並擅于借鑒。繼承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如三代青銅器的造型與紋樣,利用紫砂埿料優良可塑的特徵,得心應手、隨心所欲地發揮著神工般的技巧,堪為砂藝之觀止。惟其美中不足者,在於其部分作品,沾染著清代宮廷之繁縟氣息,卻也是時尚所趨,在所難免。
由於鳴遠名噪一時,品位高卓,故仿傚者眾,偽冒贗品,因而氾濫流傳,時至今日,餘孽不絕。
這一時期成就可觀的砂藝作者,還有邵玉亭、王南林等人。邵玉亭曾為乾隆宮廷制器,筆者五十年前曾見一壺,一面浮雕荷趣,一面鐵線凸描篆書乾隆御制詩七絕一首,製作非常精細,此人也應是當時的佼佼者。
王南林當時亦頗有聲望,但觀其遺作,亦僅以渾樸勝,未及精巧。
殷尚、陳蔭千、邵旭茂、楊季初等,傳器都甚寥寥,本編依次收入有關圖版,從藝技上觀賞,各有韆鞦,或技巧刻劃縝到,或造型氣度宏偉,或題材形式典雅,各擅勝場。
歷史延續至清嘉慶、道光年間,也陸續出現許多騷人墨客熱衷陶藝(在此不作臚列,日後當作專題述説)。最突出的要數當時的金石書畫家陳鴻壽與砂藝作者楊彭年的結合。陳鴻壽,字子恭,號曼生,浙江錢塘人,嘉慶六年(1801年)拔貢。在藝術上,他主張“詩文書畫,不必十分到家,乃時見天趣”,從中可以看到他的藝術欣賞觀。陳鴻壽在溧陽做縣宰時(許多記載都誤作宜興縣宰),一度與楊彭年合作,由楊彭年制壺,曼生刻寫。在壺上題銘書刻,即濫觴於此。曼生是一位在書畫金石文學上有相當影響力的人物,他的愛好倂涉獵砂藝,與楊彭年合作當是順理成章的事。筆者一生中偶見他的三、五眞器,印章、書法、詞藻鐫刻款式均書卷氣息醇厚,別饒一番文藝情趣,但彭年的壺藝技巧,功力平凡,倂不出色。所以,筆者過去在一篇小文中,曾説曼生壺“壺隨字貴,字依壺傳”。
至於傳説中所謂曼生曾參與造型設計,這當然很有可能,然而,若説什麼十八式、十九式,那就誠屬無稽之談了。很多以訛傳訛謬論,大致起源於民初狡黠的骨董商所編寫的一部《骨董瑣記》。那是專借歷史文獻中的一些記述,捕風捉影,繪聲繪色,為各種傳統工藝品的摹制贗品而作的輿論工具的。更有甚者,在曼生壺傳器中,有“曼公督艁茗壺第四千六百十四為羼泉清玩”像這樣的作品,使探討史實的人,不能不産生疑竇;曼生作溧陽縣官,按清官制,縣令一任三年,封建社會的地方官能如此閒適嗎?在三年縣任內,即使專司其事地以工餘之睱死勁幹,也要合到四、五件一天。若請人代庖,也必須雇傭至少兩到三個專職人員方能完成偌大數量,能使人信服嗎?陳曼生在清代文學藝術各方面都有相當的地位,不可給粗製濫造。
曼生之與彭年的合作,可以説是一代藝緣,兩人定有深厚友誼在;當時砂藝超出彭年的別有人在,而曼生始終未與他人合作,不然砂藝史上興許另有絕唱。
于廷,也常有人提及,可惜未見傳器。倒是另外一位叫虔榮的,應記上一筆。虔榮,潘姓,字菊軒。名在《宜興縣誌》長壽耄耋之列,當地砂藝老輩頗為推重。高熙的《茗壺説贈邵大亨君》一文中,亦首提其名。現尚有二佳器傳世。此壺曾見於《宜興陶器圖譜》(台灣出版第二○二頁圖版),壺底刻有紀年名款及作者年齡。1937年李景康、張虹著《陽羨砂壺圖考》,即載有碧山壺館及披雲樓各藏同型同款紫砂大壺一持,“……砂細工精,底鐫楷書‘歲在辛卯仲春,虔榮制時年七十六倂書’十六字”。筆者1981年秋訪問香港時,由羅桂祥先生陪同參觀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偶見珍藏砂器中有此同樣款式的壺,很覺稀罕,亦感欣逢。據館長高美慶博士介紹,此壺數十年中輾轉新加坡、台灣、香港,現為私人庋藏而寄存博物館中。筆者于1985年和1989年再赴香港時,都去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觀摩欣賞,洵可樂也。
按上述該壺和作者的紀年推算,作壺年代當為道光十一年(1831年),是年虔榮七十六歲,往上推算,虔榮當出生於乾隆二十一年(丙子,1756年)。陳鴻壽生於乾隆三十三年(戊子,1768年),卒于道光二年(壬午,1822年),據此,虔榮即長于曼生十二歲;曼生去世時,虔榮還健在,且七十六歲尚有如此佳作。
邵大亨,上袁裏人,準確的生卒年已無法查考(因邵氏宗譜毀於十年浩劫)估計約生於乾隆晚期,歿于道光末年。大亨藝技卓越,秉性剛烈,情趣閒逸,當時譽滿全邑,他精彩絕倫的傳器,理趣、美感盎然,從藝者觀之賞之,如醍醐灌頂,沁人心目;藏玩者得之愛之,珍于拱壁,不妨釋手,本書所收幾件作品,尚不足以窺其全豹。
從格調上來品評,大亨傳器應該説是紫砂陶文化前進中的又一大轉折。他一改盛清階段宮廷化的繁縟靡弱之態,重新強化了砂藝質樸典雅的大度氣質;既講究形式上的完整、功能上的適用,又表現技巧的深到,成為陳鳴遠之後又一代宗匠。筆者自習藝開始,以之為畢生孜孜于斯道的技藝上的楷模,揣摩端倪,悟其眞諦,遂得以奠定基礎。
大亨秉性的剛烈,在清光緒《宜興荊溪縣誌》上有如下一段記載:“……有邑令欲得之(指壺),購選埿色招入署,啖以重利,留之經句,大亨故作劣者以應。令怒而杖之,亦不吽暴也。”這顯示了大亨是一個威武不屈、富貴不淫、貧賤不移、珍惜藝術靈魂的堅強藝人,具有高貴的品格。
大亨在情趣上亦頗為閒逸,他在創作上注意把握靈感,正如高熙贈他的文章中所品評的:“或遊覽竟日,或靜臥逾時,意有所得,便欣然成一器,否則,終日無所作,或強為之,不能也。”一個投身藝事的人,沒有這種精神,猶如從事文學創作的人缺少“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志氣一樣。大亨是能進入藝術境界的一代大家。
與邵大亨同時的邵友蘭,年齡稍輕,亦生於乾隆晚期,歿于同治初年,享壽頗高。筆者幼年時,聽祖輩述其甚詳,故頗為耳熟。他所用的印章有橢圓式帶邊紋的“陽羨邵友蘭制”,還有帶邊方章“友蘭秘制”,小印楷書“友蘭”二字,銘刻一般署“二泉”所作。故宮博物院及愛壺家均有藏器。但在技藝上,他比大亨,則要遜色得多了。
以上品薦之虔榮、大亨、友蘭三人,都是陳曼生同時期的人。他們傳器的技藝水準量之於楊彭年,都要高出,後世諳于砂藝之道者,沒有不稱道他們的。
蔣德休,字萬泉,歴清道光、咸豐、同治三朝,據光緒《宜興縣誌》記載:德林“工搏埴業,無所師承,而藝極精,凡茗壺、花盆、杯盤及一切書案陳設器具,色色工致,為一時之冠”。觀其傳器實物,《宜興縣誌》似有溢美之詞,姑且記之,以待有識者公論。
邵友廷、邵湘甫、邵權衡(一字權寅,又字赦大)這三個人,應推友廷為首,都生於道光朝,歴咸豐時皆已壯年,先後歿于光緒年間,生平皆載入《宜興縣誌》。
本編收入黃玉麟力作數件,故亦著重品薦,藉此機會,也想説明一下他的生卒年限。黃在清同治初年,隨邵湘甫習藝,當生於道光末年或咸豐初年。太平天國兵燹以後,他遂拜在邵湘甫門下。湘甫與筆者祖輩有葭莩親,故亦自幼耳熟。黃歿於民國初年,終年六十余歲。他的成就,讀者仔細觀賞他的傳器便可了解,鄙以為他是自大亨之後唯一傑出的人物。黃在技藝上亦是多面手,方圓器型都擅長,每器紋樣、細部、結構、銜接、刻畫,均清晰乾淨,但一盤圓器終覺得渾塌塌然,腴潤有之,巧麗欠缺,有大亨的格調而無大亨的氣質。《宜興縣誌》有黃玉麟的傳記。
程壽珍是邵友廷之養子,同治四年(1865年)生,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卒。承父家教,少年所作品類較多,中年至晚年僅制三個品種:掇球、倣古、漢扁。技藝嫺熟,型制掌握正確,不務研媚,精獷中饒有韻致,是個多産作家。他的壺價廉物美,當時嗜壺者都能購得,故其傳器較多,頗受大眾推崇。常用印章“冰心道人”、“壽珍”,把下則鈐“眞記”二字小印。其子盤根,一向作與其父親相同品種,倂以其父所用印章鈐之,以致混淆眞偽,但盤根型制掌握差父甚遠,故識者大抵不難辨認。
陳光明,字匡盧,小字順寶,中年以後,依其女僑寓上海,藝技較同輩精緻,復倣歷史作品,則技不如黃玉麟。傳器樸雅古茂,格調較高。
俞國良,原籍無錫,1939年卒,享壽六十五歲。傳器製作嚴謹,器型格調雅致,是晚于黃玉麟的名手,但總的表現,又遜於黃玉麟一籌。
砂藝自明朝到現代這幾百年中,是逐漸演進發展而成為宜興陶業中一個獨特體系的;它儕身於中華民族物質文化的一脈——紫砂陶文化中,倂非哪一位巨匠個人的功勞,而是無數名師高手實踐創造的結果。以上簡略介紹部分歷來公認的砂藝大家的成就,意在憑一已之見,拋磚引玉,供熱忱于砂藝的人仕共同探究耳。
今天的紫砂工藝,在百花齊放的形勢下,雖正欣欣向榮,但它今後究竟應當朝什麼方向發展,卻是見仁見智。
人類社會的精神文化與物質文化在不斷演進發展著,舊事物總是要被新事物替代。造型藝術的審美趣味亦然。各個時代的人們對器用要求的差異,相應地反映出不同的審美觀。當前,人類社會的科學技術突飛猛進,一日千里,過去了的生活方式、審美方式,不可能再一成不變地倒回來。
但文化又是靠世世代代相互繼承積累下來的,它是屬於全人類的。藝術欣賞、審美活動不分國界,“古為今用”“洋為中用”也已成為人們的共識。顯而易見,古代優秀的傳統,應該批判繼承,例如:對於我國民間工藝美術,特別是對其中高難度技巧的部分,更應研究掌握,不能畏懼,不認識到這一點,就是一種短視和無知;同樣的道理,外國的新鮮事物,也要有選擇的為我所用,但這種“用”為的是開擴視野,有所創新,而不是背棄我們的民族形式與地方特色,因為正是這種民族形式與地方特色,才使我們的藝術有著可貴的獨立價值。
是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創新,還是破壞了傳統而後標新立異?我認為正確的選擇應是前者。
繼承傳統而創新,就是窺探歷史,認識傳統,在紫砂領域裏,唯有鍛鍊倂掌握高難度的基礎技巧,工藝改革才能有突破性的創新。一個人的生命是短暫的,假定能活八十歲,那他的創作年限至多不過六十年。下一代如果踢開師承,重起爐灶,那就永遠談不上文化積累,即使嘩眾取寵,也只能是曇花一現,沒有推廣的傳世的生命力。民族文化的發展,不能舍源逐流,唯有不忘本、肯開拓,才能不斷提高,永無止境。
藝術品不一定是實用品,但實用品宜藝術化。應該從千變萬化的形式中,求出能與具體內容相配合相統一的一種,倂使之臻于完善的境界,這樣創制出來的東西才能有活潑的生命力。
本書的編著正處於紫砂工藝的黃金時代,編者悉力蒐集各大博物館及私人所庋藏的歷代珍品,加以編排整理,公諸於世,力圖顯現砂藝的眞正歷史面貌,彰揚其藝技上的優秀傳統,希冀進一步提高世人對紫砂工藝的眞正認識,俾使紫砂事業傳承有據、創新有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區區宿願,倘蒙天下紫砂愛好者及各界人士共同關心、垂注,進而扶持紫砂藝術這枝絢爛的奇葩,使之綻放驚世新花,則于願足矣!
一九九一年五月十八日完稿 顧景舟 |
-
1
評分人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