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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爸爸,紐約媽媽/陳俊志

〈台北爸爸,紐約媽媽〉◎陳俊志 (中國時報20100608)
(節錄)

         我問父親他自己一個人去拍的嗎?他說是啊。我想著爸爸自己一個人決定去拍下遺照的心情。我難受到講不出話來,只一直想著,我快要沒有父親了,爸爸就要走了,我就要是一個無父之人。

     我到院子跟叔叔說,我爸爸臉怎麼都是黑的了?以前都不會這樣。叔叔說臉黑就是不好了,就是器官都不好了。

      午餐過後,爸爸阿姑他們上桌打麻將,我到爸爸房間睡覺。聽著老人們搓麻將的聲音,渺渺茫茫細聲閒聊往事。我躺在爸爸的床上,牆上掛著父親自己準備好的遺照,我想著爸爸這幾個月來忍著身體痛楚自己躺在這個床上睡覺的心情,我似乎能看到父親自己去拍遺照那天寂寞的身影。

     (和父親的拔河走到了終點,死亡帶來了不用解釋的和解。死亡崇高於一切。在死亡的面前,所有其他渺小無力。死亡頓時籠罩了意識的制高點,失去父親的恐懼遠甚於一路以來義正言辭追討的憤怒。原來到了最後的時刻,所有人都一樣,再怎麼嘴硬都一樣,不認不認還須認,我們只能剩下那麼脆弱的不捨,柔軟的一觸即碎,像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忽地遮掩我的眼,浸透我全身,我終於沉沉睡去。

     在睡夢中,我來到日後父親的葬禮,我看到自己正在為父親唸誦祭禱文──我一字字寫下,是父親創造了這個起初豐美的家,給予我們生命,卻也是父親讓你我成為無家之人。)

       死亡饒恕了我們,帶來了慈悲。我想到三十歲的父親,事業成功,達到了一生的頂端,撐起了一整個家族。我想到敦化南路家屋二樓逆光的廁所馬桶,童年的我無意中見到父親的陽具。在逆光中,在微粒飄浮的空氣塵埃中,在偶然閃現的記憶中,那模糊不清的陽具是賜予我生命的源頭。

     每個家有重新團圓的時刻,但我們家卻從來沒有一天能夠重逢。每個人都碎掉了,壞掉了,心裡對彼此有恨有虧欠有叫罵有說不出口的恨深極了的愛。但都是獨幕劇,都是懊悔,都是深夜的獨白,都是綴滿時間縫隙洞口有光隔著時空費盡氣力的吶喊。
     

      從知道父親自己去拍遺照的那天之後,他開始整理一張一張的老照片,如瘋癲的痴人。他終於拿起了一直封存在紙袋裡,他從來不忍心重看的姊姊葬禮的照片。父親當年在整個葬禮過程中,自己拿著相機,一張一張仔細拍下女兒逝去的身影。他當時心裡想父親真是冷血,把姊姊害死了,還能撐著整場在告別式仔細拍照。

     一張照片從紙袋掉落,他看到那年的自己和幼小的弟妹站在姊姊的棺木前頭,看著就要火化的姊姊最後一眼。他從來不記得這張照片的存在,此刻,他終於看到了二十年前尚未完全衰老的父親,在逝去的長女棺木的另一頭,按下快門,拍下他還活著的三個兒女。

本帖最後由 agenbem 於 2010-8-15 21:56 編輯

這篇文章全文非常好,可惜一下找不到,如果對於攝影有興趣的,
我想那段爵士興衰史會讓人大感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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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沒發成功,多按了幾次結果出現一長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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