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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新江湖---林谷芳老師談茶樂、茶禪、茶緣
(本文由 柱子兄轉貼在舊論壇!!今重貼與新茶友好文章共享) 感謝 柱子前輩提供
茶人總說喝茶是幸福的。的確,喝茶是幸福的,在我尤其如此,因為我不泡茶,卻喝盡天下好茶。能喝盡天下好茶,當然來自於茶界的深厚因緣。因緣論遠,似乎能推到台灣第一家茶藝館-功夫茶館,三十幾年前我曾代朋友的班在那裡彈了兩天琵琶,但坦白說,並不覺得有任何吸引人之處,因為仍洗不掉那點江湖氣。
真正的因緣要比許多資深的茶人晚,八○年代末,與紫藤廬、清香齋這兩家在美學各有風格,卻都管領風騷的茶館結緣,結緣的第一次印象已遠,但主人周渝、解致璋則都喜歡中國音樂,與我的接觸就從這裡開始,我由他們走入茶的世界,他們因我而更全面地接觸中國音樂裡的作品與人。
在清香齋開課,與紫藤蘆共辦雅集,一切原屬自然,茶不自覺就沁入了自己的生活,但我依然不泡茶,因為出身寒微。
出身寒微,老朋友董陽孜每聽我這麼說,總一句:「又來了!」好像我在諷刺世家般,其實不然,小時家裡不算窮,但除三餐、學費外,也不提供多餘的東西,於是,喝茶就是喝茶,口渴了才會想起。出身寒微,原就最忌寒愴與酸氣,寒愴而學世家,酸氣則怨世家,這我都能免,出身寒微而欣賞世家,可怎麼說,泡茶對我而言卻始終是世家之事,欣賞即可,不必進入。
進不進入,許多時候由不得你。一九九一年,周渝找我商量一件事,看如何能將台灣的茶文化深刻地呈現於韓國茶人之前。因為他到韓國,一之庵的龍雲法師以茶禮隆重招待,而待龍雲回訪台灣,周渝才發覺還真拿不出類似韓國那整套茶禮的東西回報,果真應了一句老話「禮失而求諸野」,於是,找上了我商量。
一商量,他懂茶,我懂音樂,「茶與樂的對話」就產生了。
茶與樂的對話
第一次「茶與樂的對話」,安排了四種茶,文山包種、西湖龍井、木柵鐵觀音、雲南普洱,分別對應了早春、暮春、晚秋與冬日的季節,也直抒了年少的意氣、感傷及中壯年歷經人事後的沉鬱蒼茫,還有那晚年的自足圓熟,而中間則解釋大家熟悉的凍頂烏龍正好對應中秋與漸趨圓熟的中年。當然,除了四時季節、生命階段外,我還從山水屬性、男女陰陽切入,分別述說了不同的茶性,因為這四個座標正是中國人最常用來論說藝術的。
就如此,一場茶宴的安排既是一組生命意象、美學屬性的呈現,音樂的切入更是「以茶映樂,以樂顯茶」,於是,充滿生機的〈春天來了〉,江南詩興的〈平湖秋月〉就對應了包種、龍井,而琵琶武套的〈霸王卸甲〉、繁華落盡的笛曲〈寒江殘雪〉則對應了鐵觀音、普洱,具體的茶香、抽象的音樂交織成兩個多小時的藝術氛圍。而在進入品茗前的以水淨口則寓意「上善若水」,茶宴將結,獻上的泉水一杯,也在讓口舌回復純淨外,又有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之意,如此安排,總希望這人情、藝術、生命具足的茶與樂能夠顯現台灣在茶文化建構上的一點厚度。
果然,龍雲法師在致謝辭時,以一句話總結了他的感想:「我在日本見到茶道,在韓國見到茶禮,來台灣見到茶藝。」
的確,台灣茶藝基本雖本於明代的形式,但卻有當代特質的著墨,從種茶、製茶、品茶到茶的美學,台灣的茶文化早已成為華人世界的標竿。而就因這個緣份,我走入了茶的世界,十幾年間,一百多場國內國外的〈茶與樂的對話〉也已成為台灣茶文化中可被明顯觀察的一環,在這實踐中我不僅逐漸完成了相關的一套論述,也出版了「書與樂」的同名作品,許多茶人自承在此受到一定影響,順理成章地我也就被許多人認為是茶文化中的一人。
就因為是茶文化中的一人,所以我儘管不泡茶,卻有機會喝盡天下的好茶。
喝盡天下的好茶是茶人的盛情,一來他們歡喜與同好共享,二來多少也希望從我這裡借鑑可能的音樂對應,此外,還因為在茶的世界中有些與生命之間的連接可以與我相商。
三文化中的不同體現
的確,龍雲法師的拈提一定程度概括了茶在東方三文化中的不同體現:日本的茶始終以一個與道相契、並帶有一定儀式性的樣貌被標舉,韓國則讓茶成為社會規範的重要載體,到了台灣,百家爭鳴,各有風姿的茶藝,又恰是生活藝術最好的顯現,而在這裡更有意思的是:日本茶道受到禪極大的影響,韓國茶禮根本是儒家文化的產物,台灣茶藝則如道家哲學對中國藝術的影響般,生活的、寫意的、回歸自然的,也有著較多道家的影子。
儒釋道三家分別在三個不同文化中映現出不同的茶樣貌,這是非常有趣且耐人尋味的一件事,然而中國畢竟是三家的源頭,台灣這些年宗教又昌盛,於是從較隱性的「道藝一體」,到較顯性的「茶禪一味」,台灣不少茶人的追尋乃不能只在道家中完成,釋家,尤其禪就成為一些人在茶體踐中的核心觀照。
的確,儘管二、三十年來台灣的茶藝文化迭有成就,但談茶,茶道中的「茶禪不二」畢竟仍是最能讓人領受茶文化高度的一種建構,台灣一些茶人在此的追尋其實可以被理解,而禪,則恰就是我長期觀照的所在。
然而,日本的茶禪有日本的個性,日本文化擅於以外在型塑內涵,於是茶道中的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其明確的規範,透過茶寮寂靜樸質的空間,透過茶人入於三昧的茶儀,禪的獨露、當下、簡樸、一味乃徹底彰顯,茶聖千利休「和敬清寂」的標舉乃信而有徵。
日本如此,台灣呢?禪在中國呈現的樣貌原與日本有別,日本人較規範,所以禪院威儀井然,而茶禪的形式一定程度也與禪院的茶角色有關。但中國禪在唐、五代本大開大闔,宋時雖氣象稍遜,宗風峻烈如話頭禪開山祖的大慧宗杲也仍領一代風騷,與日人的嚴謹一向有別,即便宋之後禪衰微,率多文字禪、口頭禪之輩,但其風流疏狂也仍與日人的規範形成對比,於是,茶禪一味在台灣要如何呈現?許多茶人就與我提到了這個問題。
茶禪一味在台灣要如何呈現?
坦白說,我也沒答案。就禪的宗風來說,禪家向有臨濟、曹洞、雲門、仰、法眼五宗之分,但除臨濟、曹洞外,餘三家面貌在後世早已模糊,於是,過去我曾就禪者的生命氣象將禪宗分為劍客禪、老婆禪、詩人禪三者,其中劍客禪「兩刃相交,無有躲閃」,體現的是禪的絕待與嚴厲;老婆禪「挑水搬柴,無非大道」,映現的是禪的平常與綿密;詩人禪「萬古長空,一朝風月」,顯現的則是禪的當下與風流。而茶可以如何地體現這三者呢?
老婆禪也許較好切入,讓茶事、茶具、茶空間回到那日常、簡樸、不作意的原點,讓那文人雅士、閒暇寄情的種種一掃而盡,也許能有些相應。
詩人禪呢?既要顯現一種風流、自然,又必須呈現直觀、當下,所謂「不著一字,竟得風流」,但不小心就容易如文字禪的異化般,徒具表象,在此其實不好規範,誤區又多。
而劍客禪呢?茶能否呈現出「一劍倚天寒」的凜然與絕待?我真不知。
不知也許茫然,不知也可能最可期待,一些茶人期待我能夠提供禪的切入,而許多人以南傳禪觀或淨心思慮的大乘禪為宗門祖師禪的誤解,也讓我不能推掉對茶禪的闡釋。
於是,在茶樂之外,茶禪竟又讓我與茶有了另一層次的相扣。
相扣是必然的,文化的豐盛須有其深入的一面,但蔚然大觀,卻必有待於不同面相的對應。而茶禪的難,則是不管在日本、在台灣,它都必得合於「一味」,這一味是無分別、是當下、是絕待、是「平常心是道」、是「一期一會」,相連但卻不二,對應卻非對待,其間看似天經地義,實踐卻要比「茶與樂的對話」為難,茶樂要相契,茶禪則必得不二,而這不二,卻又是台灣茶藝要繼續管領風騷得有的一躍,我竟也在其中。
於是,不泡茶的人卻喝盡天下好茶,正可以是禪「不二」的一種顯現,有幸如此,誰又能曰不宜呢?
林谷芳 ( 中國時報 2007.05.11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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